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幹涸的泉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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幹涸的泉源

不知是感受到了空氣中變得焦灼的氣氛,還是見主人對自己的熱情竟無動於衷,三只狗子乖巧地坐在了原地,不再蹦跶。

“我騙你什麽了?”原斐然一臉平靜地望著韓之遙。

“你應該知道的。”

“你讓我猜啞謎嗎?我剛從外面回來,我們又一周沒見,我實在不知道你在說什麽。”

很穩當啊,韓之遙心想。

但凡原斐然多表現出一點兒被冤枉時的愕然和憤怒,她都可能會懷疑自己是多想了。

然而他鎮定得好像提前就預見到了這樣的場面似的,分明就是對拿捏自己勢在必得。

眼前這個人啊,當隊友很好,當對手一點兒都不好。

“你造我黃謠。”

“什麽?黃謠?”原斐然蹙起眉毛。

“我明明沒有親你,你卻說我強吻你。無中生有,可不就是黃謠嗎?”

“我沒有無中生有。”

“我看監控了,我沒在客廳裏強吻你。你不一起來驗證一下嗎?”韓之遙信心滿滿地晃了晃手機。

原斐然一點兒沒帶慌亂的,反而笑了,“誰說在客廳了?”

“那是在哪兒?”

原斐然望著她的眼睛,沒有說話。

“編不下去了吧。”韓之遙嗤笑。

“我本來是不想告訴你的,但你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,那我就石化告訴你吧,”原斐然收斂笑容,將手按在她的肩膀上,在湊近她的耳朵,輕聲說道:“是在床上。”

耳朵燒起來的瞬間,韓之遙就知道自己又被他套路了。她像是被燙到一樣,捂住了自己的耳朵,“你還瞎說!”

“我沒瞎說,但這個,我沒有監控。”原斐然搖頭。

“那橫豎反正你怎麽說都行唄。”

“我當時把你放到床上,你的手忽然就亂舞起來了,然後摸到我的脖子,就勾了下去。”

“我是什麽大力水手嗎?把你拉到了床上?”韓之遙有些氣急敗壞,這些鬼話,她是一句都聽不下去了。

“你坐在床上還沒躺下去,我正好彎著腰,要我給你還原一下當時的場景嗎?”

“什麽?”

原斐然拉起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,左手繞過她的腰間,右手從她的頸肩處掠過,斜向後背下方雙手輕輕扣住,“就像這樣。”

他又抓起她的手,按在了自己的耳垂處,“你摸我的耳垂,嘀咕了一聲圓圓。你說的是你家狗吧?”

韓之遙的思路中途就斷了,她的眼睛好像成了一臺攝像機,只是機械地一一捕捉這些鏡頭。聽到這句話,她整個人一激靈。

她從原斐然的臂彎裏掙了出來,直勾勾地盯著他。

圓圓爪子的肉墊下有一塊凹進去的地方,是她擼狗半年總結出的手感最柔軟最好摸的地方。

如果能說出這句話來,她不得不相信他。

“好吧。”韓之遙垂頭喪氣。

相比事實本身,上次的輕信和這次的不信連續兩次判斷錯誤讓她更加難過,這是涉及專業敏感度的問題。

半晌,她才回過神來。視線裏,原斐然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。

再次擡起頭來,她驚奇地發現他嘴角的弧度向下,眼神也冷冷的,和幾分鐘之前的狀態相比,判若兩人。

“好吧,我錯了,對不起。”

“我是要你為這個道歉嗎?親了我一下這件事,就這麽讓你覺得難受嗎?”

“我不是那個意思……”

“我以為人在醉了的情況下,不是昏了頭,而是放大了真心。你抱上來的時候,我以為我是在做夢。”原斐然苦笑了一下,卻壓不住更多的悲傷在臉上迅速彌漫開來,“結果,做夢的人不是我,而是你。”

“你到底在說什麽?”

“韓之遙,你這麽聰明的人,我為什麽要回來,為什麽特意把你弄到我身邊來,你到現在都看不出來嗎?”

“……”

“以前,我們之間只要一個眼神,一個笑容,你就什麽都知道。可現在,你就這樣假裝什麽都不知道?任憑我一個人像小醜一樣繼續演下去?”原斐然略帶嘶啞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。

“……我只是不明白。”

“不明白什麽?”

“我們的確曾經相互喜歡過,不過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。這十年裏,我們的生活並沒有交集,你不知道我變成了什麽樣的人,我也不知道你度過著什麽樣的人生。我承認,和你在一起的時候,我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很多從前的事情。我也知道,人在回憶過往的時候,總是會增加很多美化和濾鏡。但實際上,那些回憶並不全都是美好,否則我們也不會分開了,不是嗎?”

“或許你的確不在意我變成了什麽樣的人,因為我本來就是你可以輕易放棄的人,但我從來就沒有忘記過你。”原斐然深深地嘆了一口氣,用手捂住了半邊臉,“我是真的很想忘,但我忘不掉啊。”

“對不起。”韓之遙的鼻子一下子就算了,連發出的聲音也是悶悶的。

當年,的確是她先提的分手,並且是斷崖式分手。

“你不用跟我道歉,不是你的錯。那是你的父母,我從來沒有奢望過你能把我排在前面。換成任何一個人,在那種時候都會做出和你一樣的選擇。上一次,是我沒能夠主動走向你,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。這次,換成我來。就算我們中間有一百步的距離,九十九步都由我來走,你只要走一步就好。”原斐然伸手抓住她的手,緊緊地攥住了。

“不,我說錯了。你一步都不用走,你站在原地就好。”他的聲音帶著哽咽,“你不要再走了,好不好?你不要再一聲不吭地離開我了,好不好?

韓之遙試著抽出手來,原斐然用力一拉,將她整個人擁進了懷裏,撫摸著她的頭發和背。

“我想你,我真的好想你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吧,我求你了。”

* * *

韓之遙記得,那天也是像現在這個時節,數九寒天的冬季。

高三寒假前的最後一個上學日,教室裏早就充滿了歡樂和躁動的氣氛。

下午第四節課結束後,布置作業的各科老師還沒殺到教室,她就提前開始收拾書包。

語文老師緊急把她喊到了辦公室,說韓老師為了救一個在冰面上玩耍而不慎落水的學生,溺水了,正在送醫搶救。

猶豫一塊巨石從天而降,她的心被狠狠地砸出了一個窟窿。

不知所措的她滿辦公室找顧如霜,卻連媽媽的影子都看不到。

那時的媽媽正在趕往醫院的路上,急得完全忘記了女兒,這才由班上的語文老師代為轉告了。

語文老師讓她回教室拿外套,要帶她一起去醫院。

韓之遙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跌跌撞撞地跑回教室的了,唯一的身體記憶是心臟,狠狠地抽痛了一下,又一下,她才知道心痛並不是誇張的修辭。

剛跑到教室門口,搖晃之間,她就眼前一黑,倒了下去。

後來聽說,同桌原斐然沒等語文老師到場,就先跪在地上觀察她的呼吸和其他體征,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背著體力不支的她穿過整條走廊,把她送到了主樓大廳的醫務室。

她什麽都不記得,不記得他是怎樣費力地拽著自己的手,怎樣心急火燎地呼叫醫生,怎樣緊張地滿學校找韓之遙的爸爸韓老師,更不記得她他溫暖寬闊的後背讓她安心得只想永遠沈睡不醒。

同學看的只是一個某位熱心同學救助某位體弱同學,樂於助人的勵志故事,卻不知道一公裏以外的地方還有另一個見義勇為的事故。

等語文老師在醫務室找到昏睡不醒的韓之遙,撥打120急救將她送往醫院,再到韓之遙在韓興遠在同一棟醫院裏蘇醒過來,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。

當步伐蹣跚的少女在搶救室門前找到已經哭成淚人的媽媽時,韓興遠已經被披上了白布,永遠地閉上了眼睛。

戲如人生,但人生只會更加狗血。

韓之遙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,沒有韓興遠來笑話她,也沒有顧如霜來批評她。

她只覺得自己是因為最近讀了太多狗屁不通的青春疼痛小說,才一不小心陷進了這個亂七八糟的夢。

但身體的疼痛時刻都在提醒她,這不是夢。

摔倒的時候,她的手腕撞到了第一排課桌桌角突出的鐵片,縫了十幾針。

她是因為打了麻藥,才沒有更早醒過來。

原斐然站在一旁,默然無語地將她從地上拖拽起來,但韓之遙卻像是一塊被吐在地上的口香糖似的,無論如何都撬不下來。

最後,原斐然只能又把她抱了起來,送回了之前的病房。

韓之遙一直在流淚,因為一停下來,眼睛就疼得好像在被人用刀刺。與其這樣,還不如讓眼淚肆無忌憚地一直流下去,仿佛一眼永遠不會幹涸的泉源。

“阿原。”其實,她壓根兒就看不清原斐然的臉,但她還是不停地喊著她的名字。

“嗯,我在。”

“阿原。”

“我在。”他握緊了她的手。

“我爸呢?”

“……”

“我爸他怎麽樣了?”

“遙遙,沒事的,我們都在。”

在哪裏?爸爸呢?媽媽呢?韓之遙發不出聲音,只覺得嗓子口堵得慌,好像有人掐住了自己的脖子。

她伸手摸到自己的脖子,光溜溜的,沒有人在掐自己,但是好冷啊。

這個冬天,海州一定會下雪。

快點兒下雪吧,因為下雪了學校就會停課,她就不用去學校了,就可以待在家裏和爸爸媽媽一起了。

“下雪了。”

韓之遙淚眼婆娑地望向窗外,以為神聽到了自己的祈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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